作品相关 (12)(1/2)

符临江到底不问世事,哪能知道弋阳太守姓甚名谁,于是他接着问:“那夫人如何称呼,她醒了我们该怎么叫呢…”

    “她…”孟淮又顿住了,若吐露真名,带出秦氏国姓不知会生出多少事,但眼下该怎么回答呢。

    猛然地,孟淮忆起小时候在草原上玩耍,他特别喜欢一种只晚上开的花,白白的小小的,在月光下特别好看。

    他问大家,那是什么花,大家都说不知道,只说是一种杂草杂花,没名没姓。

    孟淮不同意,他觉得这么好看的花,怎么可能没有名字,而且她也不是杂草杂花,她也可以像草原上的胭脂花一样,获得所有人喜爱。

    小小的孟淮不服气,他独自怜爱那与旁不同的花,那只在黑夜中挣扎绽放的花。

    某日他高兴地告诉大家,他给小白花起名字了,决定要叫她月亮花,而月亮在燕国的语言中叫做“阿吉娅”。

    “…阿吉娅。”

    孟淮道:“我的夫人叫阿吉娅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魏国人?”符临江问。

    “是梁国人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如此。”符临江回忆秦嬗的面容,并没有胡人血统啊,怎么叫这个名字,总觉得不对劲。

    “你稍等。”符临江进入内室,想再仔细看看秦嬗的容貌。

    此时,孟淮却等不及与他攀谈,他拿起放在案几上银盘上的匕首,最后道:“神医,答应我的是不要忘了。”

    符临江在内室端详秦嬗,随口应道:“何事?”

    “请告诉我的夫人,我是犯病而死,万不可说是取血而死,如若不然,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。”

    符临江捂脸,我到底招谁惹谁,一天到晚被威胁,“好好好,我答应你!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只听哐当一声,女童的木托盘掉落在地,她捂住嘴巴叫出声来。

    符临江低呼一声不好,跨步冲出去,只见孟淮紧握着匕首,刀口向内,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心口刺了下去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病榻上的秦嬗痛苦地皱起了眉头,指尖抖了抖。
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 我写这章的时候真的与驸马感同身受了,他太难了,真的太难了,不论怎么选择都是错,

    这辈子他才是受害者,他才是国破家亡的那个,但他又一点都没有长歪,非常的善良克制,知恩图报。

    在我看来,公主重生了,她是有选择的,她可以爱也可以恨,但驸马不能爱,也不能恨。所以非常怜爱驸马(当然公主也是亲女鹅。)

    至于前世的驸马,他到底是不是渣?是不是该恨?我说了不算,各位小天使继续看后面一章,自己判断吧。

    ☆、梦境

    秦嬗猛地睁开眼睛, 千军万马从她身旁踏过,尘士飞扬,凄厉地哭喊声铺天盖地。这场景她终身难忘, 那是她死的那一天未央宫的场景。

    那为何自己在这里

    她只记得与吴王对抗时, 孟淮赶来救援, 然无奈腋下无翅,一支箭射来他惨叫着扑过来, 也无转圜之力。

    自己脚下一空从高台跌落, 头部一阵剧痛袭来, 血水并雨水浸湿了后背。

    只是, 怎么又回到了前世死的那天。

    难道, 所有的一切都要重来吗?

    不!我不要!她能在今生活下来,已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, 她能咬牙撑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了,秦嬗不想一切再来一次,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奔溃。

    士兵从秦嬗身后犹如潮水一般劈半冲来,他们都像是没看到秦嬗一般, 朝着前殿的方向杀红了眼,一匹马直愣愣冲秦嬗扬蹄奔来,她吓得都忘记逃跑,跌坐在地上, 然而马匹没有踩到秦嬗,而是径直穿过了她,往前疯去。

    秦嬗摊开双手, 只见自己犹如水中倒影一般,晃动模糊,并不真实。

    这是梦,秦嬗不断地坚定地告诉自己,这一定是梦,我要冷静,我要冷静,我一定要出去。

    正在她如此自我警告时,天地间如同有个巨大的人动手翻了一页,场景一换,秦嬗被阵劲风刮到了前殿。

    混乱之中,秦嬗看到有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。她满脸是血,有个太监跪倒在她面前,没了脑袋,身首异处,她很害怕,不停地发抖,想大声喊叫却如鲠在喉叫不出来。

    就在这一霎,有个人从后门挥舞着大刀跑来,一面疯跑,一面砍人,一面喊道:“魏国国破了,尔等,尔等都是阶下囚,不如,不如我将你们杀了…”

    旁观的秦嬗不敢再看了,这是她毕生的噩梦,她不愿意承认,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。

    不然她为何不选择辅佐自己的父皇,父皇毕竟正值盛年,他武德盖世,结束了北方多年的混乱,大有一统天下的势头,为何要舍近求远去辅佐太子。

    因为秦嬗知道,秦嬗知道,她明明很害怕,但她无法闭上眼睛,她就这么颤抖着、眼睁睁地看着,发疯的父皇将那把刀刺进了女儿的心窝。

    “啊————”

    秦嬗再也忍不住,抱住头磕跪在地,她不懂自己造了什么孽,要经受这样的折磨,为什么要让这样的场面一遍一遍地出现在梦中。

    重生以后,秦嬗几乎都不敢睡觉。

    她不敢睡觉,却是为何?是因为她一闭上眼睛,就会看到发疯的父亲杀了自己。

    她捂住耳朵,不想再听,但魏帝的疯语还是一字一句清楚无比,他道:“…女儿…是燕奴害了了魏…是燕奴害了魏…”

    是燕奴害了魏!是燕奴害了魏!这句话深深的刻在了秦嬗的脑海中。

    但秦嬗从来都知道,魏的灭亡并不只是燕皇孟淮的罪。

    刚愎执拗的父皇、通敌反叛的吴王、见死不救的李悟、长江之战中重创魏国的南雍,都是国家走向灭亡原因。

    关于这些,秦嬗很清楚,她一直都知道。

    她却把大部分的错归结到孟淮的身上,想着是他骗了自己,是他毁了魏国,就这么一厢情愿地回避,甚至忘了他也曾是受伤的那个,甚至忘了血债血偿似乎没有什么不对。

    此时画面又一次变了,那是在玉堂中,前世的秦嬗在为被魏帝鞭打之后的孟淮涂药,他的背上新新旧旧的伤痕太多了,前世的秦嬗哽咽着问:疼不疼。

    孟淮咬着衣袖抵死不吭声,泪水在眼眶中打转,就是不肯落下来,他说:“这些伤都已经结痂愈合了,我也不会痛了。”

    终于,秦嬗再也受不了了,她捂住脸颊跪在地上嚎啕大哭。

    在这个虚无的梦境里,谁也听不到她,看不到她,秦嬗总算可以放开所有的情绪。

    哭无人爱她,她无人可爱。

    不知哭了多久,她快要脱力时,一声微弱的呼唤从远方传来,秦嬗抬起脸来,身旁突然清空,陷入一片黑暗虚无,那微弱的呼唤是从最深处发出来的。

    秦嬗踉踉跄跄站起来,跌跌撞撞地顺着声音往前走。

    “公主…”

    “公主…”

    那人的声音沙哑,气息不稳,每唤一声似乎都要耗费他许多的气力,但他仍然坚持不懈,一声一声的唤着秦嬗。

    “公主…你能听到吗?”

    秦嬗停止了脚步,直到听到这一句,她想起来了,这熟悉的声音究竟是谁。

    她往前跑了几步,黑暗如浓雾不断消散后退,最后全部收于身后,带起秦嬗的衣裙和长发,来到了一处秦嬗从未见过的地方。

    此时是晚上,一条灿烂的星河从头上飞掠而过,里面有无数颗星星,像是被冰雪冻起来一般,透亮透亮的。

    而地上一眼望不到边的苍茫草原,从脚下绵延到天边,长风吹拂,百草飘荡,她所站的地方生长了好多不知名的花朵,白白的小小的,可怜可爱。

    秦嬗情不自禁蹲下去抚摸那些花儿,此时又有一声呼唤。

    “公主…”

    秦嬗悚然一惊,她回头,只见不远处有土堆,仿佛有人在那儿,她提着裙子走过去。

    她应该是很紧张的,但这会儿是在梦中秦嬗感受不到心跳,她只能一言不发地走到那人面前才吃惊地发现——

    那人居然是孟淮!

    他正跪在地上,而他跪的土堆前竖了一块墓碑,上面写的正是秦嬗。

    原来这里埋着的竟是她自己的尸首吗?可这里明明是燕国的境地,原来她的尸首竟是被孟淮收走了吗?

    孟淮他跪在地上,闭着眼睛,双手举于胸前好似握着什么在默念。秦嬗定睛一看,只是一张手绢。

    一张普普通通的手绢,秦嬗甚至都想不起那是不是自己的,是什么时候给孟淮的。

    然而这儿不止孟淮一人,坟墓周围还站了几个,他们都披头散发,彩漆涂面,衣着古怪。秦嬗曾在书里看到过,燕国有巫师,能行下蛊邪术,能招魂引煞。

    难道说,自己也是被孟淮的巫师招来的吗?

    可是,巫师的功力也不怎么地道,秦嬗此时就站在孟淮的面前他却看不到。

    因此秦嬗能大胆地打量跪在墓碑前的孟淮,不知此时是何年何月,但孟淮看起来还很年轻,好似跟他刚离开时一样。

    唯一变化的就是他消瘦了不少,身上的黑色大氅都快要把人包裹起来了。

    “还是没用,”孟淮睁开了眼睛,秦嬗惊讶地发现他眼中布满了血丝,人看起来十分疲累。

    他说:“我还是看不到公主。”

    “也或许是她不愿意看到我。”孟淮自言自语,他伸出手描摹着墓碑上的字,秦嬗顺着看过去,上面写的是“魏国公主秦嬗之墓”。

    “她还在怨我,其实我是想写燕国皇……”

    秦嬗内心一震,脑中嗡嗡作响,各种思绪翻腾,只听孟淮苦笑道:“但我没有向她许诺什么,她也未曾答应过我什么,我怎么能随便就决定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跟她说的是,只想逃离魏帝的魔爪,只想回到家乡。结果我却反攻到了长安,她定是恨死我了。我答应她,要回来接她。我一路入关,也曾想接她的…可她愿意跟我走吗…”

    秦嬗此时已经不自觉地流下泪来,她呢喃:“…我想,我是不愿意的…”

    “我想她是不愿意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若跟你走,那在燕的我,就跟当初在魏的你一样…”

    “那她跟我十四岁的我没什么两样…”

    “你还有姐姐,你们能分担痛苦,但我没有,你能承受的我不一定能承受。”

    “她孤身一人,我的痛苦她怕是承受不来。”

    “你能保护我吗?”

    “我能保护她吗?”

    “我会把你当做骗子、当做仇人…”

    “...她应该会把我当成骗子、仇人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秦嬗合上眼睛,仰起头来,想逼迫自己不要再流泪,但泪水偏不听话,发泄似要把两世的委屈都哭出来。

    她恨孟淮没有应诺带自己离开,但她真的会离开吗?她真要去燕吗,真的要跟孟淮过幻想中的逍遥日子吗?

    现实如此痛苦,世人无处可逃。

    燕国的风景再美,然她是魏人,总归无福消受。如同温柔乡再好,孟淮也不能尽情沉沦一样。

    “所以,我坦诚,我犹豫迟疑了,”孟淮猛烈咳嗽起来,断断续续与墓碑对话,“城破那日…我派人趁乱去玉堂找你,我没有亲自去找你,因为我不敢…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,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,国破家亡…我们该以怎样的立场相对…”

    “…但我的人没有找到你,他们把整个后宫都翻过来,你始终不见踪影。”

    他怎么找得到呢,秦嬗那会儿被长春公主引到前殿关了起来。

    真相居然以这种形式意外到来,秦嬗此时已经不知该说什么,她只觉浑身无力,头昏脑涨,快要支持不住了。

    而跪在地上的孟淮情况也不太好,他捂着嘴不停的粗喘咳嗽,摊开来看鲜血浸透了手绢。

    然他一点也不害怕,反而笑了起来,眼中水光闪亮,微微泛红,他道:“没想到我最后还是找到了你,你却已经没了气息,我手刃了仇人,却终于失去了你…”

    他胸口起伏,突然仰头大笑,笑着笑着流下泪来,语气带着癫狂,“我十四岁为罪奴,十五岁为娈童。我打定主意要报仇雪恨,我卧薪尝胆,盘算十年,筹划十年。我外放做官,位极人臣,联系到失踪的皇叔,聚集散落的旧部,所有的所有,每一步都在我的计划之中。所有的放浪都是谎话,所有的不羁都是虚假。只有在玉堂里,求你给我的拥抱,那是唯一的真…”
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 公主前世是被魏帝捅刀的,有人猜到吗?

    先别着急问公主为何不杀了她老爹,先存个疑,以后的情节会解释。

    至于,驸马前世的结局还没完,梦境明天还有。

    明天继续~

    ☆、和解

    “…所有的放浪都是谎话, 所有的不羁都是虚假。只有在玉堂里,求你给我的拥抱,那是唯一的真…”

    孟淮话没有说完, 有许多人匆匆赶来。最前面的人秦嬗认识, 那是动乱中偷偷逃走的孟洁。

    彼时她已经换回了燕国旧衣, 依旧风姿卓越,美貌惊人。然这会儿她焦急无比, 扑到孟淮身旁, 揽着他的肩头, 道:“桑措, 你做什么, 大夫说了你不能受凉!”

    “没用了,”孟淮苦笑着摇头, “阿姐,长安一战,我耗损太多,这身子怕是撑不住了…”

    “什么叫撑不住了, 之前大夫明明说你好好将养,就能调理过来的,怎么会这样呢?”

    “阿姐,你听我说, ”孟淮道:“我已经从族中选好了继承人,他还小,劳烦阿姐好好教导抚养他。”

    “不, 不行!”孟洁根本不听弟弟,眼泪扑簌簌落下来,她哽咽道:“我谁都不要,我只有一个弟弟,就是你!你不能有事!”

    “阿姐,能怎么办呢?我从小就是病秧子啊…”

    “那是因为你从长安回来,整整三个月了,除了没日没夜地处理政务,就是来这里等着,你等什么?你当我们的萨满是神仙吗?他们真能起死回生吗?!你怎么能这般不爱惜自己,燕国还需要你啊。”

    孟淮的身子顿了顿,双手搭在孟洁的身上,将他们两分开一点距离,他低着头,一滴泪落下来。

    “阿姐,”孟淮平静地说:“我已经杀了魏帝,我已经尽所能完成了使命…我想我该走了…”

    “不!”孟洁崩溃大叫,她哭红了眼睛,道:“我不许!不许!我们还要带领燕国复兴,我们必须坚强,你没有完成使命!”

    孟淮望着阿姐,嘴角仍旧带着微笑,歪着头的姿态有一点无奈,他缓缓道:“…阿姐…给我一丝脆弱的权利吧…好吗…”

    孟淮的声音渐低渐弱,直到最后也没有靠在任何人的身上,他就这么弓着背垂着头,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

    燕国新帝攻入长安,手刃了当年灭国的仇人,又趁着魏国吴王和沛国公内乱时,及时抽身回到燕境修生养息,然他继位不足一年便去世了。

    孟洁抱着孟淮的尸体在暗夜的旷野里竭力大哭,肝肠寸断。秦嬗就站在旁边,心如刀绞,她空流着泪,喉咙干涸说不出话来,所有的言语倒灌进肺腑里,仿佛喝下了世间最毒的药。

    还是你厉害啊,孟淮。

    秦嬗痛恨地想,你招魂叫我过来,看你在坟前忏悔告白,倾诉衷肠,是要我恨你还是爱你呢。

    我恨你毁我家国,偏你又是报仇雪恨,天经地义。

    我爱你深情如斯,偏你又阴险狡诈,卑鄙无耻。

    “你让我怎么选?”秦嬗淌着泪喃喃道。

    孟淮已经死了,他哪能说半个字,天地间只有孟洁撕心裂肺的哭声。

    秦嬗无言垂泪,转身独自走在那片花田里,天上慢慢地飘起了雪花,她不由地摊开手,雪花

    落在手上。

    此时一朵白白的小小的花送到她眼前,秦嬗泪眼婆娑,费了一些精神才看清那是孟淮。

    她不可置信,用手背揉了揉眼睛,穿着黑氅的孟淮还躺在他阿姐的怀里,而眼前的孟淮是一袭广袖白衣,风托起衣摆,整个人散着微弱的光晕,如此地不真实。

    “你…”秦嬗接过那朵花,吸着鼻子问:“你是人是鬼?”

    孟淮嘴角带着温柔的笑,声音又远又近,“我死了,当然是鬼。”

    秦嬗吓了一跳,上前两步,想摸摸他的容颜,哪知孟淮就如倒在水中的影子般,触碰不到,“你…你…”

    “我要走了。”孟淮替她道。

    “你去哪儿?”

    “去过奈何桥。”孟淮回答。

    “是啊,”秦嬗自言自语,“过了奈何桥,你就会喝孟婆汤,你会忘了我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喝了吗?”孟淮眼中都是柔和的笑意,他耐着性子问。

    “我?”秦嬗的手指摩挲着那朵小白花的梗,“我应该没有喝。”

    她说:“我也没有轮回,我还在这一世,我还记得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,恨你…”秦嬗咬牙道。

    孟淮还是笑着,仿佛没有听见,秦嬗用尽全身力气,闭着眼咬牙切齿地喊,“可是我恨你!我恨你!”

    整个原野都回荡着秦嬗的发泄,孟淮站在她跟前,虚虚实实,并不真切。

    她释放完浑身都在颤抖,一阵风旋刮来,手里的花儿被吹往远方。望着那朵花儿,秦嬗无力

    道:“…我和解了…”

    她回过头来看着前世的孟淮,泪水静淌,“我跟你和解了,也跟自己和解了。我不想恨你,也不想爱你了…”

    孟淮也看着她,温柔至极,如果彼此能够触摸,秦嬗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抬起手来,揉揉她的头发。

    但是他没有这么做,他转身往黑夜的深处走去,白衣飘摇,直至不见,唯有银河徜徉,大雪纷飞。剩下秦嬗一人,久久地立在原野上,低声告别。

    “再见了…”

    再见了,前世的孟淮。

    符临江连续给秦嬗施了三天银针,秦嬗才有一点感觉,锥到痛穴时她会双手握紧,这是好转的迹象了。

    而后又过了三天,某日傍晚,秦嬗从沉甸甸的睡梦中幽幽转醒,孟淮听到消息,匆匆赶来时,她已经能坐起来喝药了。

    孟淮逆着光站在门边,伺候的药童识趣地把药放在一旁,自己默默退了出去。等人走后,孟淮从门边奔过来,张开双臂将秦嬗紧紧地抱在怀中,他的脸埋在秦嬗的乌发里、脖颈里,压制不住的高兴,他道:“太好了,你醒了,你终于醒了!”

    孟淮哪里知道,秦嬗在梦中经历了前世最后一点大起大落,加上大病未愈,秦嬗的反应特别淡漠,她伸手拍拍孟淮的背,道:“好了,你压疼我了。”

    对于秦嬗的改变,此时孟淮没有察觉,他生怕秦嬗哪里不妥,忙放开她,胡乱将泪水擦干。

    秦嬗欠身打量他这小孩模样,哑声道:“别哭了,我不是没事了吗。”

    孟淮这会才觉出不对来,若是以前的秦嬗定要抓住他的狼狈,好好打趣一番才是,说不定还要挑着自己的下巴说一句“有什么好哭的,我又不是死了!”

    总之,一定要把孟淮弄得尴尬难堪、面红耳赤才算高兴。

    然现在的秦嬗言语上虽然缓和了,但却有更多的疏离和客套。孟淮心里惴惴的,暗忖她不会是磕坏哪里,忘记什么了吧?

    秦嬗并不看孟淮,而是环顾四周,她问:“这是何处,不是太守府?”

    孟淮见她还记得太守府,便晓得并没有失忆,加之符临江拍胸脯保证了绝不会有后遗症,他暂且放心了些,将这段时日的事简要地解释给她听。

    至于他豁出命爬上峭壁寻医,或者举刀取血的事,孟淮隐去不谈。

    “原是这样。”秦嬗向孟淮淡淡地一笑,“你辛苦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,不辛苦。”孟淮微蹙眉头,不知为何秦嬗对他们比初识时更加有距离感。

    秦嬗这时看到孟淮的衣裳有些松动,像是匆匆穿衣起床的,肩头连着心口似乎还绑着绷带。

    “怎么回事?”她问。

    “没怎么啊!”孟淮哈哈干笑着,将衣服裹紧了些。

    “哦。”秦嬗不像原来,非得问个究竟,她这一觉醒来倒多了一份安然若素。她想要躺下休息,孟淮扶着她的肩头,将人稳稳地安顿好。

    “需要我在这里吗?”孟淮问。

    其实他内心是想陪着的,他也以为秦嬗会想往常一样,不论孟淮愿不愿意,她都有办法让人留下来。

    但秦嬗却是没有。

    她道:“不用了,你出去吧。”

    孟淮有些意外,一时手足无措,愣在了原地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秦嬗问。

    “我,我以为你会让我留下来。”孟淮道。

    “哦,我想你这几日也辛劳了,去休息吧。”秦嬗打了个哈欠,转身合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孟淮心中空落落地,缓缓站起来,不舍地离开了。

    房门关上后,秦嬗翻过身来,她的头还有些疼,不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。梦中的场景错综复杂,人来人往,缘起缘灭,好像特别真实,又有些玄乎。

    究竟梦里发生了什么事,她居然都不记得了。某些事忘记了,但那份心情她还记得。

    梦醒之后,原本一颗积满爱恨情仇的心清空了一大半。秦嬗没有忘记现实中的任何一件事,她与孟淮的前世今生的爱恨纠葛,她都还记得,只是瞬间释怀了很多。

    她原来告诉自己,一定一定要把他留在身边,不管他人怎么说,这份前世的执念不能放弃。

    但此番醒来,她突然觉得放弃并非贬义,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,这也需要莫大的勇气。且不管是坚持还是放弃,左右都是她的选择。

    秦嬗想跟孟淮成亲,那是因为前世他们没有成亲过。她想要孟淮永远臣服裙下,那时因为前世的主动权在孟淮手上,她是一直被牵带着走的那个。

    说到底是她不甘心罢了。

    秦嬗渴望被爱,也想拥有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。然何苦还要寄希望于孟淮身上呢,为何还要跟一个有国仇家恨的人死磕呢,实在愚钝。

    前世都没有找到二人之间的平衡点,重来一次,今生就能找到了吗?这么多年过去了,为何还要在一个地方绕圈呢。

    再者,今生的孟淮跟前世的孟淮性格脾性都不相同,已经算是两个人了。把前世怒气和怨恨发泄在他的身上,就很公平吗?

    今生的他什么都不知道,他还不满十七岁,他才是背负国仇那个,他又何其无辜呢。

    想着想着,两道泪从眼角滑落,但不是伤心,而是坦然。从爱恨到怨怼,到执念到放手,秦嬗终于冲破了层层枷锁,她从内心深处发出微笑。

    秦嬗抬手抹去泪痕,长出一口气,欣慰地自言自语。她道:“我解脱了…”
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 我想公主不能一直活在对前世的纠缠里,相较于过去,重要的是当下和未来。所以她选择跟前世的孟淮和解,更是与执拗的自己和解。所以从此章开始,前世的孟淮成为过去式了。

    今天还是两更,答应给我,下章不论什么情节,冷静地体会,不要打我~好么~

    ☆、萤火

    再说那日孟淮向自己心口刺了一刀, 幸好符临江阻止地及时,但还是在胸口留下了一道伤。

    符临江事后千般万般道歉,却也忍不住抱怨一句, “你也太实诚了。想也不认真想, 世上哪有取人血治疗的方法, 这是救人还是杀人。”

    女童阿福总算忍不住了,埋怨道:“都是公子的错, 你还怪郎君?!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!”

    孟淮那会儿已经没力气与人争吵, 只是躺在榻上, 苍白着嘴唇道:“我没想很多, 只要能救阿吉娅就好。”

    阿福叹口气拖着下巴道, “郎君真好,要是我以后能找个你这么好的夫君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啊你, 才多大就想着嫁人了。”符临江揪着阿福的辫子把人拎了出去,过后回来对孟淮道:“也是我倒霉,遇到你这个傻瓜,今次算我义诊, 顺带也给你看看,省得你下山后说漏嘴坏我名声。”

    孟淮咳嗽两声,道:“我无事。”

    “无事?”符临江挑眉,执起他的手腕, 道:“就你这幅身板,照这么折腾,活不过三十岁。”

    孟淮听了这话才老实让符临江号脉。

    二人说好将这幢事情瞒下来, 再加之符临江尽心为秦嬗诊治,孟淮暂且不向他发难。

    再说秦嬗醒过来后恢复地不错,没过几日便能出房门了。

    这天,阿福约了几个小伙伴要去捉萤火虫,等秋天到了就难看到萤火虫了。秦嬗听到了童心大发也想要去。

    孟淮当然想她能开心就好,就背着她跟着那群小孩子往飞仙峰的深处走。

    他们出门的时候还有晚霞,等走进林中太阳就落山了,四五个小孩子手拉着手唱着歌走在前面。

    孟淮背着秦嬗走在后面,照明的小灯笼由秦嬗提着,可爱的是那灯笼还是兔子的模样,甚是有趣。

    秦嬗因为过于消瘦,身子没什么力气,喜怒情绪也不大,但今天她的心情不错,手中的兔子灯笼晃悠晃悠。

    她的情绪感染着孟淮,他也十分高兴。走到地方了,孩子们开始翻找草中或是树叶下的萤火虫。

    孟淮将秦嬗放下,让她靠在树上休息,对她说:“你想不想要萤火虫,我去帮你捉。”

    秦嬗一愣,想孟淮什么时候改了说话的语气,原来他都是毕恭毕敬地唤自己公主,不敢越雷池一步的。

    她点了点头,哑声道:“好啊。”

    孟淮将自己的外袍脱下,盖在她的肩头,扑向面前的那片草田。

    受到外界的冲击和惊吓,那些隐藏起来的萤火虫顿时都飞了起来,黑夜中的萤火虫就好像落下凡尘的星星一样,萦绕在秦嬗周围。

    她好像被这些天然的小精灵包裹一般,孩子们发出阵阵轻声赞叹,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,仰头欣赏,这是多么空灵绝美的场景啊。

    秦嬗托腮看着,脸上也扬起微笑,这时阿福捧着一只萤火虫来到她跟前,与她道:“阿吉娅,这个给你。”

    秦嬗怔了怔,这几天她虽然醒了,但一天大多数时间还是躺在榻上休息,偶然听到旁人说什么阿吉娅,没想到说的是自己。

    “阿吉娅?”秦嬗笑问阿福,“你为何要这样称呼我?”

    “诶?”阿福也疑惑了,“这不是你的名字吗?”

    秦嬗当下没有否认,只是引导着问:“谁告诉你的啊?”

    “你家郎君啊。”阿福指了指不远处的孟淮,他正在帮秦嬗捉萤火虫,他好像身子不太方便似的,想要去捉高处的虫子时,动作笨拙,透着滑稽。

    秦嬗抿嘴笑了,摸摸阿福的头,又问她:“那我问你,我昏迷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呢?”

    “事?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比如,”她下巴点了点孟淮,“郎君有没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阿福想起那天他一点迟疑都没有,将匕首刺进胸膛的场景,但都说好了不能讲的,阿福为难了。

    秦嬗眉头微皱,心想还真有事?

    她正要再问的时候,孟淮双手合捧,朝她跑过来,秦嬗放阿福离开了。

    “我…”孟淮蹲在她跟前,额上出了汗,脸上却是邀功似的快乐,他道:“我捉到了好多只,用手绢包起来,放在屋子里一定好看。”

    秦嬗却没有接他的话,念叨一句,“阿吉娅…”

    孟淮收敛了笑容,而后又傻乎乎地笑起来,辩解道:“阿吉娅是我临时想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“只是这样?”

    “总不好说你的真名。”

    也有一定的道理,秦嬗身体不济,实在没有过甚的精力思忖过深。

    孟淮从怀中拿出一张手绢,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萤火虫放到上面去,这个场景好似刺激秦嬗回忆起脑中某个梦境一般。

    在她昏睡时的梦中,好像也有人拿着她的手绢….至于在做什么,秦嬗实在想不起来了。

    孩子们都到一边尽情玩耍去了,这边只有他们两个人,秦嬗整理了一下思绪,问出了想了很久的问题。

    她道:“孟淮,我想问问你。”

    “嗯,”孟淮没有抬头,“你说…”

    “我想问你,你喜不喜欢我?”

    孟淮手上一顿,抬起头来,面前的秦嬗眼中倒映着萤火虫的光亮,她看着自己在等一句答案。

    喉结上下滚动,孟淮的心又不可抑制地加快跳动起来。

    他没有为秦嬗取血而死,便又要做回那个草原的小王子,便又要担起两个身份、两份责任。

    秦嬗是好的,她是很好很好的,孟淮想她笑,怕她哭,愿意为她去做一些看起来做不到的事情,只要是为了她。

    更遑论,如果没有秦嬗,孟淮不敢想象他将会过什么日子。

    但背负血海深仇的他,怎么去相配如此真诚坚韧的秦嬗。在同一屋檐下住着,还要算计如何颠覆她的国,又有什么资格谈喜欢与否?!

    “我…”孟淮强逼着自己笑了一下,尽量说的像样,“我…觉得阿吉娅是个好人。”

    秦嬗先是一愣,而后笑开了。果然,这小子这么年轻,根本不懂情、爱是何物。

    “抱歉,我不是笑话你,”秦嬗拍拍他的肩头,说:“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…”

全本小说尽在乐读小说网!乐读小说网

作品相关 (12)(1/2)

-/-

上一章 下一章

更多好书

千金煞最新列表章节

正文卷

千金煞最新列表